燕归来 | 李文丹:从德国归来,她在北大讲授中世纪历史-凯发k8一触即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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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归来 | 李文丹:从德国归来,她在北大讲授中世纪历史

编者按:上个世纪末至今,一批优秀的青年学子走出国门赴海外学习深造,他们励志学成报国,经年沉淀,成长为各个领域内卓越的青年学者,并最终回到燕园继续探索学术、教书育人。
  “燕归来”系列报道,聚焦这批再度选择北大的优秀归国青年学者。他们的鲜活故事折射出北大校园文化精神生生不息的脉络传承,从他们身上,我们更可以感受到北大人那份独具的追求卓越、报效家国的情怀。

微微泛黄的中世纪的手稿,阿西西和佛罗伦萨教堂的挂幅,色彩鲜艳的小圆毯和沙发巾……这些来自欧洲不同地方的小装饰,为北大人文学苑5号楼的这间办公室带来了悠远的中世纪的回响,历史学系的李文丹就在这里进行着欧洲中世纪历史的研究。从文学踱步到历史,从德国再回北大,她在充满诗歌和音乐的燕园中找到了安顿身心的归宿,也把她的思索和祝福传递给下一代北大人。

漫步在文史交叉的小径

与文学结缘,始于李文丹高中时期。那时,歌德、荷尔德林、卡夫卡的文学作品给她的心灵带来很大震撼,为了能更进一步了解它们,她报考了北大德语系。

在德语系的日子里,李文丹有了大量时间心无旁骛地沉潜在文学名著中,尽管后来不从事文学研究,但是在人生中很多重要或艰难的时刻,曾沉浸过的文学作品往往能给她很多触动和慰藉。

“我当时不太理解,有一些人要去城堡又总也去不了,在城堡外面徘徊,那是怎样一种状态。但当人生中真的遇到了这种使尽了力气也无法克服的困境,我就会想起卡夫卡的《城堡》。”文学所创造的“异代同音”的相似之感,让李文丹领悟到人生的某些况味,从而把她的思想引到更深邃的地方,“我觉得人在高兴的时候是很单纯的,但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,往往会触发各种各样的思考,文学大部分描写的是隐秘、复杂、深刻的事物。”

广泛的文学阅读,也让李文丹有了一个丰富自足的精神世界,李文丹说:“因为文学,我的人生变得开阔,我的思想能够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,随意去一个遥远的、可能是很美好的地方,到现在也依然是如此。”

李文丹于格拉纳达

李文丹最初感兴趣的是德国近现代文学,在她当时的观念中,中世纪是黑暗、落后、愚昧的,但是在德语系谷裕老师的讲解下,一个全新的中世纪向她敞开,她发现中世纪也有动人的故事,它们是温柔、仁慈甚至是悲悯的。

都说文史不分家,漫步在文学世界中,李文丹渐渐发现文学无法脱离历史背景去单独审视,于是,她开始顺藤摸瓜地爬梳一件事情发生的脉络。就如中世纪的文学作品,脱离了历史背景就显得简单苍白,而把它还原到历史背景中去,它的深刻内涵才显现出来。对文学的学习经历,冥冥之中将她引向了历史学。

在她看来,文学和历史研究有相似之处,二者都要在原始文献的基础上深入讨论;此外,人们常说文学是一种虚构的真实,李文丹一方面认同这种说法,同时又对“真正的真实”产生了一种向往。“我有时候觉得现实比虚构更加丰富多彩,是超越了人的想象的。然后我就会想,为什么不再进一步,也研究一下历史中的真实?”

在谷裕老师的推荐下,李文丹选修了历史学系彭小瑜老师的课,开始学习有关欧洲中世纪的历史。她发现历史充满距离感和神秘感,很多古代文明在现代人眼里呈现出失语的状态,如果没人去研究,就永远没人知道它的真实模样,而这些消失在主流叙事里面的事物并非不值得被知道。她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把它们从历史的长河中“挖”出来,“用中文来说可能叫钩沉,这个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。”

大四准备保研的时候,李文丹决定申请历史学系的研究生。

“翻过这座山,就能看到更开阔的风景”

保研之后,李文丹一直在补课,最开始是学习拉丁语,以及补学基督教文明史、中世纪史研究等基本的专业课。此外,她还要另学法语、意大利语来辅助研究。好在德语系四年的训练不仅为李文丹打下了扎实的外语功底,还教会了她一套学习外语的方法,这令她终生受益;而且一旦掌握了一门语言,就多了一个深入研究的有力工具,这在她看来是非常“值”的,“我觉得语言学习的痛苦是暂时的,经历了痛苦以后,你就能更好地享受探索的快乐。”她如是说。

然而,比大规模的补课更令人苦恼的是,有长达一两年的时间,她不明白历史学的论文究竟该怎么写。“周围的人告诉我和文学系差不多,但我后来发现差别非常大。”

硕士二年级时,李文丹前往德国柏林自由大学交换,在交换期间,德国的导师图木泽有一次严肃批评了她的习作,可能也是由于原先的积累,她一下子明白该怎么写一篇历史论文了。“他跟我说历史和文学比较大的一个区别,它不是演绎的,是归纳的。归纳的意思是说,你看见这个史实,你需要从里面提取归纳出结论,而不是向外发散你的感想和分析。”这虽然也是导师的“一家之言”,却一下点醒了李文丹。如同翻过一座山,她看见了更开阔的风景。

李文丹于科隆

在北大学习期间,李文丹受益于许多老师。回想起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位老师——谷裕老师和彭小瑜老师,李文丹认为,是他们在学术上追求卓越的精神激励了自己,他们的鼓励也给了自己求学的信心。“如果没有老师对我的肯定,我可能一直会怀疑自己,然后就退缩了。当我对自己很不自信的时候,老师们会善于挖掘我的优势和潜能,给我走出舒适区的勇气。”

李文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,作为一位女性学者,在求学道路上几乎没有遭到偏见对待,而且她所看到的一些杰出的北大女性教师,潜移默化地给了她榜样的力量:历史学系的邓小南老师、外国语学院的段晴老师、中国语言文学系的戴锦华老师和秦立彦老师……她们让李文丹看到女性的智慧、力量和勇气,让她觉得人生有无限可能。

在北大的求学生涯,为李文丹后来做学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,尤其是彭小瑜老师在中世纪思想史和教会史方面的训练,弥补了中国学生文化差异上的弱项,当她前往德国求学时,又有了更多的自由空间可以探索。

在欧洲,追蹑西方中世纪的踪迹

2013年的一个雨天,李文丹以硕士生的身份去罗马参加研讨会,她与图木泽约定在罗马的地标性建筑——西班牙大台阶碰面。这时,她即将结束海外交流的时光返回北大,但她已决定未来还要到德国读博深造。图木泽问李文丹是否愿意研究教会法和教会思想史,这也是李文丹的硕士导师彭小瑜教授的拿手方向,李文丹陷入思考。不知不觉间,二人的雨中踱步延伸到罗马城的西北角,望着不远处肃穆的圣彼得大教堂,李文丹萌发了一个想法,她对导师说:“我想研究罗马教宗。”

在这个罗马的雨天里,李文丹找到了自己的学术生长点。

李文丹博士阶段研究的是一部教宗传记——《格里高利九世传》,这部史书在语言上相当有难度,同时内容又极其丰富,所以导师鼓励具有扎实语文学素养的她深入钻研。就李文丹自己来说,一本史书能触及当时的政治、社会、文化等方方面面,是一个全景式的社会呈现,这对于读着《史记》《汉书》长大的中国人来说,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,她欣然接受了这个题目。

为了搜集研究资料,李文丹穿梭于欧洲各国大大小小的档案馆,“我研究的最主要的一个材料保存在佛罗伦萨,我去了那里很多次,所以我对佛罗伦萨特别有感情”,李文丹指着办公室墙上的佛罗伦萨挂幅说。这些“走读”城市的经历给了她感受不同文化的机会,构成人生中美好的回忆,也让她在更广阔中的视野中开拓自己的研究。

李文丹的办公室

“德国历史研究的传统是注重考证,注重政治史、制度史和观念史,这其实和中国古代史的治学方向是比较接近的。”在李文丹看来,中国学者研究欧洲古代和中世纪史虽然有地理、文化上的背景差异,但也有自己的优势。中华文明本身历史悠久,中国学者对于自己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现实有切身的体悟,因此眼界天然就不是“欧洲中心论”的,“你会很容易注意到东西方文明的一些差异,但这对于西方学者来说,可能是他们的盲点”。

此外,从中国史的研究中,李文丹也学到了一些处理西方史料的技巧。在做博士论文时,她借鉴了中国史学分析正史的细腻方法,注重历史书写、文书档案和思想观念的互证,这使她的研究取得了重要突破。她的博士论文基于对教廷与方济各会关系的全新挖掘,于2019年获国际方济各会研究会(società internazionale di studi francescani)“保罗·萨巴捷”双年奖(premio “paul sabatier”)。

“读博士还是很愉快的,我每次去学校都可高兴了。”谈起自己的博士经历,李文丹脸上焕发出一种光彩。那时,她常常跟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聚在一起讨论问题,论文中一些重要的观点也是从讨论中获得的灵感。虽然学习节奏很紧凑,导师的要求也很严格,写的文稿经常被推翻,但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相互扶持、一起进步,是她回忆里珍贵而快乐的时光。

做让人“感到幸福”的学术

虽然在国外求学多年,但在中国做研究更能牵动她的心。“我觉得我在德国学成的成果,能让我在中国做有意义的事。”出于这样的想法,李文丹一开始便打算学成后回国任教。

博士顺利毕业后,李文丹在德国伍伯塔尔大学历史学系授课并担任助理研究员。2021年11月,她选择回到北大。从个人层面来说,她也感到语言文化对人的羁绊,“我觉得用母语思考、表达,都是很幸福的事,我是受中国文化影响比较深的人,我觉得在汉语文化圈里生活是很舒服的事情。”

在北大教授西方中世纪的历史,是怎样一种体验?李文丹说道:“世界是一体的,你需要了解世界的其他部分,需要做非常基础的研究去了解为中国人所陌生的事物,比如罗马教会等。如果你具有从头研究的能力,就不会受制于他人的研究,而是基于自己的问题意识,来探索你想知道的问题。我觉得对中国学者来说,能够独立且深入地研究外国的事物,这件事情本身是有意义的,而且作为一种学科或技能,它是应该被传承下去的。”

李文丹表示,人类的想象力其实是很有限的,但是历史能提供很多启示。“如何拓宽我们对社会的想象力?看历史是一个很好的办法。”在这个意义上,研究历史问题,对它们有全面的了解,对处理当下社会的问题也会有启发。当然,这种启发不一定是直接作用式的,而应该理解为一种缓慢生长的文化的灵感。

在欧洲的大学,语言规定了研究的领域,因此东方史和欧洲史的合作研究相对受限,而回到北大后,李文丹惊喜地发现:“在北大完全没有这种界限,北大的跨学科交流非常充分和深入。”她可以与历史学系的老师合作,发挥各自语言和研究的特长,一起释读来往于东西方之间的文书,把历史研究的版图弥合扩充,也可以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组织的学术活动中与文学、社会学、政治学的学者交流对话。

李文丹上课使用的手稿复制品

再次回到母校,李文丹感到现在的北大学生更自信、更勇于表达自己,这和当年多少有些腼腆的她不太一样。但她也觉得很兴奋,“北大学生对自己要求高,提的问题都非常有趣。”

虽然工作逐渐忙碌,但李文丹依然很享受做学术的快乐,她始终记得在伍伯塔尔大学研究时的合作导师尤恒特说过的一句话:“要做一个让你真正关心、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题目。”李文丹的理解是,找到让自己由衷着迷的题目,就不需要外界的压力,自然有动力去弄明白它。她如是做了,一直追寻着让她感到幸福的学术,她也希望北大的学生们在求学路上,也能找到让自己安顿身心的学问。

“很多诗歌,很多音乐,有很多批判性的讨论”,这是李文丹在北大的学生时代,而随着阅历和学问的沉淀,她要完成的工作和课题也更加复杂多元,她开玩笑说:“现在没有任何‘摸鱼’的时间。”优哉游哉的学生时光一去不回头了,但取而代之的是知识面的拓宽,对事物的看法逐渐深入,她也感到越来越接近所要了解的事物的本质,这令她充满期待。

“我们现在虽然是老师,但也需要不断地学习,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太多了。”

人物简介:

李文丹,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助理教授。2007年至2011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,获德语专业学士学位,2011年至2014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,获世界史专业硕士学位,2012年9月至2013年9月前往德国柏林自由大学、洪堡大学交流,2014年至2018年就读于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,获欧洲中世纪史专业博士学位。2018年9月至2021年10月担任德国伍伯塔尔大学历史学系助理研究员,2021年11月入职北京大学历史学系。主要研究方向为中世纪罗马教会史、中世纪欧洲手稿文献学、神圣罗马帝国史、托钵修会史、中世纪东西交流史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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